总是等待春天

我们曾经热烈地活

我们曾经爱过又忘记

 

文/罐裝樹莓果醬

 

 

故事开始的时候林凡才高一,剪了短发,在领取校服的时候把自己的校裙换成校裤,籍此显示出自己某种抽象的反叛。从书柜密密匝匝的书籍里抽出《死于昨日世界》而非《傲慢与偏见》,对短促的年轻的爱嗤之以鼻,却对生命留存一些敬畏——具体体现在收养每一只把脑袋放在她的膝盖的流浪猫身上。

陆柯燃是比她大一届的学姐,高挑,纤细,像只容易受惊的猫。第一次见面是在午休的时候,林凡拿着单词书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背背书,拐到花园的树下,就看到陆柯燃在沉默地流眼泪,手里还攥着皱皱巴巴的数学试卷。

哎,这对于高中来讲,太常见了。

于是林凡从善如流地坐在她身边,用温暖的熟络语气安慰这位陌生的学姐,在坐下来的那一瞬间闻到尼罗河睡莲的味道,不合时宜地回想起农业文明。

然而在很久之后陆柯燃才告诉林凡,那天中午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数学考试,而是她和谈了三个月的女朋友分手了,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弯弯,同样捕捉不到一点悲戚的余温。

 

随后是非常滥俗的顺理成章,她们就这样认识。林凡在课间操的时候偷偷望向高年级的队伍,陆柯燃在体育课拉着好朋友往低年级里钻。也不过是几杯奶茶外卖的时间,她们就像奶盖和茶一样慢慢融在一起。

 

她们懦弱着勇敢,逃掉班主任不在的第三节晚自习去看月亮。操场的灯还没开,教学楼的白炽灯又太远,于是世界上只剩下月亮那一盏灯。在没戴眼镜的陆柯燃眼里融成一团白色,像化掉了的奶油冰淇淋球。她们挤着坐在楼梯上,拉开校服口袋的拉链,掏出身上随身携带的单词本或者数学公式大全,背完一个就交换一个小心翼翼的吻。林凡盯着月亮看了好久,在想隔着时间的岩石如此漂亮,又没由来地冒出一个问题,月亮到底是岩石还是人类呢。她看看身旁念念叨叨背数学的陆柯燃,觉得陆柯燃也像月亮。

在期末的时候见不到面,太忙,林凡趁讲试卷的时候偷偷给陆柯燃写信,下课跑到高三的教学楼来。同桌用笔盖戳戳她,哎,有学妹找你。陆柯燃笔也不盖,往桌上一摔就跳出教室扑到林凡怀里,说我好想你呀。林凡敲敲她的脑袋,塞给她一封反面打了草稿的信,踩着预备铃走掉了。

 

林凡从小就喜欢画画,就算在高中被班主任瞪着眼睛收走了五个素描本,还是要画,在不想听课的草稿纸上变成世界上的另一个她。她也曾经向父亲非常委婉地表达了一些意愿,譬如艺术和特长,然而父亲传统且固执,坚持希望她成为“正常”的小孩,成为公务员来粉饰商人家庭的缺失,而不是什么日后穷困潦倒又声名狼藉的画家。她跑出去和着眼泪淋了一场雨。

从此画纸变成她书桌前飞走的白色水鸟,港口的水灯再也没亮过,她经历一场潮汐,水位过高,只有爱成为她喘息的灯塔。

 

她觉得和陆柯燃的感情太顺畅了,也太快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——在废弃的空教室擦掉课桌的灰尘就马上接吻,接吻的时候还能看到空中细小的尘埃。她没和陆柯燃说过那些事情,或者说她想去逃避这些,爱的时候就不管月亮。

在她们接吻的时候,课桌桌沿被人随手放上的半个石榴滚了下来,红得耀眼的石榴籽摔在地上,四散开去,石榴壳里留下被氧化后显出一些微黄的薄膜。林凡稍微睁睁眼睛,余光看到陆柯燃背后地面上散落的石榴籽,正好六颗。

她眯起眼睛想,那么,吃掉六颗石榴籽,你将有六个月属于我了,我的珀尔塞福涅。*

 

那天她们一起翘了晚自习出去过圣诞节,脱掉厚重的校服外套再露出耳钉以求祛除掉一些学生气息,在夜晚八点喝滚烫的纸杯拿铁。中心街头的橱窗反射着路灯的昏黄光芒,四处挂着槲寄生和松果,花白胡子的圣诞老人眯着眼睛笑。陆柯燃也笑了,她跟林凡讲,她曾经在英语考试的时候把Santa认成Satan,于是就变成,我们都向撒旦祈祷一些幸福——林凡也笑,拢拢陆柯燃的围巾,摘下一片快要融化的雪。可是林凡想到的却是关于槲寄生的传说。

在圣诞的倒计时里她们和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起大笑,纷纷扬扬的雪不断地落到人们的头顶或者伞面,数到零的那一秒人群爆发巨大的欢呼,陆柯燃侧身给林凡一个很轻很轻的吻——唇间也是雪,在高于体感零点二摄氏度的温度中融化成星星旋即消逝,雪落得那么快,快到可以马上忘记刚才融化的那一朵。

 

关系太亲密,太热烈,热烈到林凡有一瞬间的愣神和迟疑。陆柯燃总是笑着看她,听她讲学校里又有什么事情,哪里哪里的花开了五朵,却绝口不提自己。或者说林凡从没想过去问她那些,没有去问她为什么剪短发,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缘由,问她爱看什么书,问她怎样去爱。都没有。

 

放假的时候她们偷偷溜去旅馆见面,陆柯燃带永远写不完的数学习题和两毫升的蓝风铃,小心翼翼在她面前喷上一点,仿佛整个房间响起风声。下午四点,暮色方起,林凡说要给她画一幅画,画到一半停了下来,铅笔芯在凹凸的素描纸纹路上碾成齑粉。她指尖颤抖,几欲崩溃。她的眼泪流下来:“你没有爱过我吧。”

“怎么会。”陆柯燃轻轻地笑,像在听女友无理取闹的撒娇。

 

“我想...你也并没有曾经爱过什么人吧。”

陆柯燃眯起眼睛,猫科动物一般的细长双眼闪过一丝诧异的光。

“我只是觉得...你好像离我很远,或者说你离整个世界都是远的。其实你也,并不爱我吧。”

林凡自顾自地说,把额头抵上她的肩膀,眼泪浸湿一小块布料,像是这样能够勉强脱离一些北极圈的冰。

陆柯燃打断上了她的话:“然而在这样的情景之下,爱与不爱,又有什么关系呢?”

林凡顺着力道倒在地毯上,她沉默地继续和陆柯燃接吻,就当爱和欲望都分开,现在只是刚好需要。她突然明白了,陆柯燃什么都没有做错,认识也是林凡走向她,告白那天林凡红了眼睛和耳朵尖,陆柯燃什么都不用做,她只是站在那里朝林凡微不可察地笑,不去拒绝,收下林凡的爱像收下一盒松露巧克力,然而从来没有许诺什么,关于爱的东西。至于永恒,太过荒谬也太过遥远,她们从不去想。

只是,爱与不爱又有什么意义呢?只要让我停留在你身边,是吧。

窗台边胡乱插着一束桔梗,浅紫色的花瓣将枯未枯。*

 

 

她们不约而同地都忘掉那一天的二十颗眼泪,毕竟太忙,太忙——对吗,有那么多试卷习题陈列在前,为了考试疲于奔命。林凡在父亲满意的目光中把素描本锁进抽屉,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去画了。保罗策兰的诗集换成完形填空练习,春天和夏天从此没有区别,她敷衍自己的感官,用尽全力让自己不再敏感,不再有想象力和创造力,最重要的是——不再去爱。

说得好容易,不再去爱,然而她们仍然见面,仍然在阿尔忒弥斯的祝福之下虔诚而圣洁地接吻。有什么关系——她们都眨眨眼,只是不去爱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*:进行一些解释。林凡在这段感情中没察觉出对方的回应,太过关注自身而忽视了对方。陆柯燃对爱持有淡漠的态度,不是对象问题,是她根本不会去爱。双方都没有爱过。选择在一起无非是那样的环境下需要有一个人成为自己的情感寄托,即“我们只是刚好需要”。

 

*:在古希腊神话中,石榴在珀尔塞福涅(宙斯与得墨忒耳的女儿)和她与冥界之神哈迪斯的婚姻故事中,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。哈迪斯看上了美丽可爱的珀尔塞福涅,有一天他突然从地缝中升出将她掳走,把她带到冥府做他的妻子。失去女儿的大地女神、丰收女神得墨忒耳非常伤心,陷入无尽的悲哀中,大地万物都停止了生长。

宙斯为了阻止大地荒芜,派遣自己的儿子赫尔墨斯去说服哈迪斯将珀尔塞福涅还给德墨忒尔。然而哈迪斯早已诱使她吃了六颗石榴籽,冥府的规则是,任何吃过冥府的食物的人都注定要在此度过永生。因为珀尔塞福涅吃了这六颗石榴籽,所以她一年中必须在冥府住六个月。哈迪斯同意在一年的另外六个月里让她与母亲团聚,生活在人间世界里。

当珀尔塞福涅与母亲团聚时,大地重新焕发生机,种子开始发芽并结出丰硕果实。剩下的几个月,她返回冥界,与哈迪斯共同生活,储备力量让土壤开花。冥府提供给珀尔塞福涅的石榴,里面有成千上万颗种子,因此象征着田地的肥沃,种子与土壤的结合,就像珀尔塞福涅与冥界之神的结合一样。

→用在这里,表示林凡认为自己和陆的恋爱是她单方面的,陆接受了她的爱。

 

*桔梗的花语:永恒的爱,无悔,无望的爱。

→都可以对应,永恒的是没说出口的话,无悔的是在一起的每个瞬间,无望的是永远无法得到的回应和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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